古剑三 炤云【西陵旧月】下篇

轩辕丘立后数年，魔族侵入人界。

一开始只是些下等魔，人族尚有余力招架。

最先威胁轩辕丘的是拥有割裂时空之力的獍妖，它们四下作乱、残害生灵，姬轩辕不得不下令剿灭，这便是“破獍之战”的由来。

“缙云，你带三百人前去西陵支援，嫘祖还在集泷，恐怕赶不及，我已令巫炤先去了。”姬轩辕说：“獍妖虽数量不多，但毕竟是魔物，小心行事。”

“我知道了。”

等他与战士抵达西陵，獍妖与人族已战作一团，巫炤正在楼前施法，他用血字驱使尸骨，化成新的生命与魔相抗衡，这便是鬼师的力量，可驾驭死物。

“巫炤。”缙云喊，拔出太岁冲了过去。

鬼师正被三头獍妖围住，他带着十几人来解围。獍妖的两条长尾仿佛钢鞭，人被它一扫，就粉身碎骨。

“你去找司危，她和怀曦去了大殿。”巫炤头也不抬，急速画着咒符。

“不能走，这儿的人还需要我。”

“这里有我，战士死便多死几个吧，争取到时间才能将獍妖杀死。”

“有熊将士的性命难道不是命？”

“必要的牺牲而已。”

“巫炤！”缙云怒道。

“难道你非要在这个时候与我争论。”巫炤停下手：“算了，咒就将完成，待会儿我与你一起。”他将骨牌抛至空中，那些血字突然浮出来，化成一道道黑色的雾气，雾织成囚笼把獍妖包围。

“撤退！”缙云挥手。

“是！缙云大人。”

眼看所有人都要撤离了，那囚笼却被一只垂死挣扎的獍妖戳破，它仰起头，呼出一团阴云朝他们飘了过来。

“巫炤！”缙云将鬼师一把推开提起剑斩了过去，剑刃下，獍妖头颅飞出老远，而从它的断颈处炸开一团紫色的光：“快走开！”他大喊，倏忽间天旋地转，眼前什么也看不见，他被那力量吞没了……

 

这之后十年，轩辕丘都不存在缙云这个人。

许多人以为他早就战死在破獍之战中。

轩辕丘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，人族一面与魔族抗争，一面为求自保而不得不变得更强。

只有一个人还没有放弃他。

“巫炤，你还在等他吗？”司危说，她看着眼前的鬼师，男人仍在学习割裂时空之法，她很久都没有见过巫炤这样，为了一件事而付出诸多心血，已经十年了，一个人能有多少十年：“他就有那么好？那么无可替代？”

“轩辕丘需要他。”

司危咬着牙：“巫炤，你若是活着我也活着，你若是死我可以陪你一起死，要是你不死也不活，我便不计生死，他可以做的我都可以做到，你为他苦学了十年，也许他已经死了呢？也许他再也不会回来。为什么你能为他做到这般？”

“胡闹。”巫炤说，竟带着怒气。

“巫炤，对不起……我……我只是。”她在鬼师脚边顺从地伏了下来：“我只是觉得不甘心，明明是我和怀曦先认识的你。”

“你们是不一样的。”巫炤轻抚司危的头发：“这些年魔族入侵已经越来越频繁，或不久后需与魔族一决生死，要是他在，会好过许多。而且，那个男人是不会死的，以我对他的了解，至少他不会死在魔域。”

少女捏紧拳头。

 

几日后鬼师于西陵成功打开了时间裂隙，没有人料到缙云还能活着回来，也许连他自己也没料到，在魔域借助奎的力量，和巫炤里应外合，他竟然真的重新踏足人界。以人之力跨越时空本就消耗颇多，缙云膝头一软，被鬼师接住。

“你的头发……”

“魔域灵力流动与人界不同，我只是……”他气息不稳地掩住脸：“没什么……我很想西陵、很想有熊。”

“十年前为什么推开了我？”巫炤说：“你是想让我后悔？想让我欠你？”

缙云笑：“西陵鬼师身份尊贵，我不过是个战奴，更何况，为了救朋友何错之有？”

“朋……友……”巫炤怔了怔。

“十年来你没有放弃过找我，难道你会为一个平凡人做到如此？”

巫炤看起来更为困惑：“嫘祖曾与我说过，她不止要这一世安稳，还希望这片大地上的人可以永远走下去。我没有她那么贪心，只想有所取舍。”

缙云叹了口气：“我明白。”

只是护住几个人，便要耗费那么多的力气，更何况是整个人族，缙云想，嫘祖的确是有些贪心了，可他自己又未尝不是如此呢，他想尽力保护人族，多一个是一个，谁的性命都不卑贱，可他同时也明白，这样的念头，恐怕绝对会被巫炤嘲笑吧。

 

因他体内多了辟邪之力，魔气缓慢侵蚀着他。巫炤彻查了他的情况，那是他第一次见巫炤发这么大的火——毕竟鬼师对除了西陵以外的事情都非常淡漠。

“为了几个平凡人，你竟宁愿牺牲自己。” 

“巫炤。”嫘祖呵斥他：“我同你一样担心缙云的身体，但事已至此何须追究。”

“追究？不是所有人都能平安无事地接受辟邪之血，你已经不能再去战场了，你的力量随时会崩溃，辟邪之力非常人能经受。”

“我自有分寸。”缙云说。

嫘祖摇了摇头：“姬轩辕和我都决定让你在西陵静养。”

“……”

“过段时日我去远些地方平定魔气，也许会路过乱羽山，若是能寻到药草……”

缙云打断巫炤：“别费心了。”

“你若一心求死，我成全你，可你不能不顾西陵。”鬼师一挥衣袖离开。

“缙云，你好好休息，我会替你再和巫炤解释。”

“不。”他自嘲地笑了笑：“嫘祖，你以为他不明白吗？要是不接受辟邪之力，我绝无办法活着回来，他只是……。”

他知道的，他只是不愿接受而已……

 

巫之堂鬼师又开始一头埋进治愈术之中，巫族其实并没有真正的治愈之术，不过是为人吊命，苟延残喘，可巫炤做到了，即便代价太大，牺牲太多，他的治愈让缙云多活了三年。

而缙云稍有好转就回了轩辕丘。战事实在紧迫，魔族来犯日益危急，巫炤没有拦他，姬轩辕也安排了他去南方征战。

“我所施治愈之术只是一时，你不可再勉强。”巫炤握着骨笛轻轻摇了摇，送行之时吹笛，是他的习惯。

“我明白。西陵有嫘祖在，若是有变，我会第一时间赶来。”

“那就拜托于你了。”

 

后来的事便过得更快。

缙云甚至觉得，自从他逃出魔域，一切都像被人安排好了那样。

轩辕丘第一战将缙云为保护黄帝部族而未能及时支援西陵，致使嫘祖战死、西陵灭族。

他赶到西陵的时候，那里只剩尸骨与焦土，他看见巫炤的表情，那是缙云从未见过的冰冷与决绝。

西陵鬼师屠杀了他救下的所有人，带巫之堂剩余四处杀戮无论人或魔物。

他托人传话说：“此世除却生死之别，不用再相见了。”

尔后除了他死那日，他们就真的、再没见过。

他们两个其实都是一样的，认定了一件事情就不会回头。

 

 

尾声：

“巫炤，候翟那个家伙叛变了。”

“无妨。”鬼师把一瓶红色的药递给少女。

司危接过来：“巫炤，我们真的还会再醒过来吗？”

“这是巫之国古老的苏生之术，原只用于罪人。”

“罪人……”

“人族或许不得覆灭，待到下一个天星尽摇，我们必定会醒来，完成未尽之仇。”

“没有人能抛弃我。”司危把手里的药一饮而尽：“我和怀曦都会为你殉葬，巫炤，只有你，无论什么时候，我都和你一块儿。”

 

巫之堂最后的鬼师站在山前等啊等，终于等到缙云。

轩辕丘第一战将带着二十人饕餮部队，为了杀他而来。

“巫炤，你现在停手，还有余地。”

“你总是这么可笑，缙云。”巫炤嘲讽他：“西陵被困，你为何不尽力驰援。”

“……若是恨我，你可以杀了我，不必牵连无辜。”

“无辜？他们不配替西陵活着！”

“若不是嫘祖，人族或将灭族。”

“灭族不是更好吗？上天踩碎我唯一珍视的东西，难道我便不能报复，我要连天都拿来陪葬！”

“巫炤，你疯了！”

“我是疯了！又如何？”

缙云胸膛剧烈喘息着，他闭上眼睛，努力平复气息：“那我们注定，不能走同一条路。”

 

昔日挚友刀剑相向，

巫炤，

难道我们就没有退路？

我们只能不死不休？

缙云和候翟以饕餮部队为饵绊住巫炤，他的目光从始至终都牢牢被巫炤吸住。而那位巫族挚友一脸平静地望着他，

饕餮部队的死士最终只剩一人。

“缙云大人”那个少年大喊，拼死抱住巫炤。

缙云提起太岁，用尽力气朝前挥去，只一道金色的剑气。

那个少年被巫术与他的剑一齐劈开，血肉喷溅在他的面具上，缙云依稀记得，那少年的部族是个极其弱小的部族，没有烽烟，就那样悄无声息的灭族了……

而低下头，有一物在滚动，他站在那里好一会儿才开始发抖，不是后悔，而是感觉冷，太岁太过锋利，连同巫炤的长发也齐颈割断，那头颅滚落在地上，沾满灰白色的尘泥。

身后的候翟突然开始嚎啕大哭。

 

他浑身是血地去了白梦泽，在水边坐了整夜，他告诉那只尚且幼小的魇兽把他忘记，若是忘不掉，那便是时间还不够久，其实只是不希望，有朝一日它会像自己现在这般难过。后来他为了完成巫炤所愿，去了乱羽山，终是力竭战死。

缙云从不后悔，要是不后悔便也不难过，那该有多好……

可是那个时候，缙云还什么也不明白，

他不知道数千年后他将再入轮回，巫炤会醒过来，不知道他们将又一次站在对立的位置。

北洛说：“我只是，不想再一次那样杀死你。”

他还是杀死了巫炤第二次，

 

至于

巫炤还有没有来世。

他自己有没有来世，

巫炤恨不恨他，

缙云至死都不得而知……

 

 

End